【原文】

吴山城隍庙，宋以前在皇山，旧名永固，绍兴九年徙建于此。宋初，封其神，姓孙名本。永乐时，封其神，为周新 [周新：参见卷一《西湖北路·六贤祠》第七条笺注。] 。新，南海人，初名日新。文帝常呼“新”，遂为名。以举人为大理寺评事，有疑狱，辄一语决白之。永乐初，拜监察御史，弹劾敢言，人目为“冷面寒铁”。长安中 [长安：本意为长安城，因长安是中国历史第一个被称为“京”的都城，意义深远，故而后世常以长安为国都的代称，此处乃指明初的京城所在地南京。] 以其名止儿啼。转云南按察使，改浙江。至界，见群蚋飞马首，尾之蓁中，得一暴尸，身馀一钥、一小铁识。新曰：“布贾也。”收取之。既至，使人入市市中布，一一验其端，与识同者皆留之。鞠得盗，召尸家人与布，而置盗法，家人大惊。新坐堂，有旋风吹叶至，异之。左右曰：“此木城中所无，一寺去城差远，独有之。”新曰：“其寺僧杀人乎？而冤也。”往树下，发得一妇人尸。他日，有商人自远方夜归，将抵舍，潜置金丛祠石罅中，旦取无有。商白新。新曰：“有同行者乎？”曰：“无有。”“语人乎？”曰：“不也，仅语小人妻。”新立命械其妻，考之，得其盗，则其私也。则客暴至，私者在伏匿听取之者也。凡新为政，多类此。新行部 [行部：古时大吏巡行所属部域，考核下属官员政绩。] ，微服视属县，县官触之，收系狱，遂尽知其县中疾苦。明日，县人闻按察使来，共迓不得。新出狱曰：“我是。”县官大惊。当是时，周廉使名闻天下。锦衣卫指挥纪纲者最用事，使千户探事浙中 [纪纲：明成祖时期锦衣卫指挥典亲军，因战功而颇受宠信，弄权朝中，后失宠为明成祖所杀。千户：古时武官职位，明代时卫所兵制设千户所，千户为一所之长官，驻守重要府州，统兵一千余人。] ，千户作威福受赇。会新入京，遇诸涿，即捕千户系涿狱。千户逸出，诉纲，纲更诬奏新。上怒，逮之，即至，抗严陛前曰：“按察使擒治奸恶，与在内都察院同，陛下所命也，臣奉诏书死，死不憾矣。”上愈怒，命戮之。临刑大呼曰：“生作直臣，死作直鬼！”是夕，太史奏文星坠，上不怿，问左右周新何许人。对曰：“南海。”上曰：“岭外乃有此人。”一日，上见绯而立者，叱之，问为谁。对曰：“臣新也。上帝谓臣刚直，使臣城隍浙江，为陛下治奸贪吏。”言已不见。遂封新为浙江都城隍，立庙吴山。

张岱《吴山城隍庙》诗：

宣室殷勤问贾生，

鬼神情状不能名。

见形白日天颜动，

浴血黄泉御座惊。

革伴鸱夷犹有气，

身殉豺虎岂无灵。

只愁地下龙逢笑，

笑尔奇冤遇圣明。

尚方特地出枫宸，

反向西郊斩直臣。

思以鬼言回圣主，

还将尸谏退佥人。

血诚无藉丹为色，

寒铁应教金铸身。

坐对江潮多冷面，

至今冤气未曾伸。

又《城隍庙柱铭》：

厉鬼张巡，敢以血身污白日；

阎罗包老，原将铁面比黄河。

【翻译】

吴山上的城隍庙，宋朝以前是在皇山上的，那时还叫永固寺，宋高宗绍兴九年（1139）迁徙到此处。宋朝初年时册封了庙中之神，乃是一个叫孙本的人。明成祖永乐年间，又册封了一个神，方是周新。周新本是南海人，最初名叫日新。因为建文帝常常单呼一个“新”字，便以此为名了。周新以举人的身份任职大理寺评事，有疑难的案件，他可以很快判决清楚。永乐初年，周新迁任监察御史，平素弹劾官吏，直言敢谏，人称之为“冷面寒铁”。当时的京城里，百姓都拿周新的名字吓唬小孩以免孩子啼哭。后转任云南按察使，又改任浙江。来至浙江地界，只见成群的蚋虫飞向马首，尾随虫群来至荆棘丛中，发现一具尸体，身上仅有一把钥匙、一个很小的铁制的名章。周新便道：“这是一个布商。”于是收殓尸身，来至城中，命人到市集中去买来各个布店的布匹，一一检验布匹开端之处，但凡有与名章相同的，都留了下来。由此排查，拘捕了盗贼，于是召死者家人来认领尸首，归还布匹，处置了盗贼，死者家人极为惊诧。周新坐在堂上，有旋风吹树叶进来，深感怪异。左右的随从道：“这种树城中没有，距离城中挺远的一座寺庙中才有这种树。”周新便问道：“难道那里的僧人杀人了吗？故而来此伸冤？”于是前往寻得那棵树，在树下挖出了一具妇人的尸体。隔了几日，有个商人从远方归来，赶夜路进城，快要到时，悄悄地将金子藏在了野外神祠的石缝里，早上去取却没了。商人上告至周新，周新问：“有同行的人吗？”商人回答：“没有。”周新又问：“那有没有跟人提起？”商人道：“没有。只和我的妻子说了。”周新立即命人用刑拷打商人的妻子，果然找到了盗贼，竟是妻子的姘头。因为商人夜里突然归家，姘头便藏匿起来，这才听到了商人的话。周新处理政务，大多是此种状况。周新考核官员政绩，微服出巡，查看下属县镇，故意触怒县官，被关进监狱，由此得知县中百姓疾苦。次日，县衙里听说按察使大人来了，共同出门迎候未遇到，周新这才走出牢房，道：“我便是。”县官倍感惊恐。那时候，周新廉洁之名天下闻知。锦衣卫指挥纪纲最得圣上宠信，命千户探听浙江一带事务，千户便在此地作威作福。恰好周新入京，在涿州遇着这千户，便将他捉拿至涿州监牢。这千户逃了出来，告诉纪纲，纪纲遂诬告周新。皇上一时震怒，命人抓捕了周新。来到朝中，周新在台阶下抗辩道：“按察使专门负责惩治奸恶之人，和都察院一样，都是受命于陛下。臣如今因此而死，死而无憾。”皇上听了越发震怒，命人杀了周新。周新临刑前大声呼喊道：“活着作刚直之臣，死后作刚直之鬼！”这天夜里，太史禀奏，说是文曲星坠落了，皇上不信，便问左右的人周新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人。有人回答：“是南海人。”皇上因道：“原来是南岭外的人。”一天，皇上看见一个穿红衣的人站立在旁，叱问是谁，对方答道：“臣是周新。天帝因为臣秉性刚直，命臣做浙江一带的城隍，为陛下惩治奸臣贪官。”说完便不见了。于是皇上便封周新为浙江的城隍，在吴山上立庙。

【点评】

《七侠五义》里写包拯可以借乌盆断冤案，周新则是观一叶而知冤情。想来，这些都不会是真的。只不过青天大老爷太过英明，断案如神，常让百姓们敬仰，故而就有了这么多奇妙的说法。包拯死后被认作地府阎罗，周新则做了浙江城隍，这大约反映的是百姓们对天地正气的渴望吧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