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紫阳庵在端石山。其山秀石玲珑,岩窦窈窕。宋嘉定间,邑人胡杰居此。元至元间,道士徐洞阳得之,改为紫阳庵。其徒丁野鹤修炼于此。一日,召其妻王守素入山,付偈云:“懒散六十年,妙用无人识。顺逆俱两忘,虚空镇长寂。”遂抱膝而逝。守素乃奉尸而漆之,端坐如生。妻亦束发为女冠,不下山者二十年。今野鹤真身在殿亭之右。亭中名贤留题甚众。其庵久废,明正统甲子,道士范应虚重建,聂大年为记 [聂大年:字寿卿,号东轩。明正统年间任仁和县教谕,后入翰林。其人博通经史,工古文,善诗词,尤精书画。] 。万历三十一年,布政史继辰、范涞构空翠亭 [范涞:参见卷一《西湖北路·岳王坟》第七条笺注。] ,撰《紫阳仙迹记》,绘其图景并名公诗,并勒石亭中。
李流芳《题紫阳庵画》:
南山自南高峰逦迤而至城中之吴山,石皆奇秀一色,如龙井、烟霞、南屏、万松、慈云、胜果、紫阳,一岩一壁,皆可累日盘桓。而紫阳精巧,俯仰位置,一一如人意中,尤奇也。余己亥岁与淑士同游 [己亥: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(1599)。淑士:王志坚,参见卷五《西湖外景·云栖》第二十三条。] ,后数至湖上,以畏入城市,多放浪两山间,独与紫阳隔阔。辛亥偕方回访友云居 [辛亥:明神宗万历三十八年(1610)。方回:邹方回,参见卷四《西湖南路·雷峰塔》第四条笺注。] ,乃复一至,盖不见十馀年,所往来于胸中者,竟失之矣。山水绝胜处,每恍惚不自持,强欲捉之,纵之旋去。此味不可与不知痛痒者道也。余画紫阳时,又失紫阳矣。岂独紫阳哉,凡山水皆不可画,然不可不画也,存其恍惚而已矣。书之以发孟旸一笑。
袁宏道《紫阳宫小记》:
余最怕入城。吴山在城内,以是不得遍观,仅匆匆一过紫阳宫耳。紫阳宫石,玲珑窈窕,变态横出,湖石不足方比,梅花道人一幅活水墨也 [梅花道人:吴镇,字仲圭,号梅花道人。元代画家,早年在村塾教书,后从柳天骥研习“天人性命之学”,遂隐居,以卖卜为生。擅画山水、墨竹,师法董源、巨然,兼取马远、夏圭,与黄公望、倪瓒、王蒙合称“元四家”。] 。奈何辱之郡郭之内,使山林懒僻之人亲近不得,可叹哉。
王穉登《紫阳庵丁真人祠》诗:
丹壑断人行,琪花洞里生。
乱崖兼地破,群象逐峰成。
一石一云气,无松无水声。
丁生化鹤处,蜕骨不胜情。
董其昌《题紫阳庵》诗:
初邻尘市点灵峰,
径转幽深绀殿重。
古洞经春犹闷雪,
危厓百尺有欹松。
清猿静叫空坛月,
归鹤愁闻故国钟。
石髓年来成汗漫,
登临须愧羽人踪。
【翻译】
紫阳庵在端石山上,此山石头秀丽玲珑,岩洞深幽。宋宁宗嘉定年间,有乡民胡杰居住此地。元世祖至元年间,道士徐洞阳得到此处居所,便改名为紫阳庵。徐洞阳的弟子丁野鹤曾在这里修道。一天,丁野鹤唤他的妻子王守素进山,交付一偈语,云:“懒散六十年,妙用无人识。顺逆俱两忘,虚空镇长寂。”便抱膝而坐,就此离世。王守素便将丁野鹤的尸身涂漆,端坐仿佛仍有生命。王守素也束发做了女道士,二十年未曾下山。如今,丁野鹤的真身在殿亭的右面。亭中有许多名流的题诗题词。紫阳庵废弃已久,至明英宗正统九年(1444),有道士范应虚重建庵堂,聂大年为此作记。明神宗万历三十一年(1603),布政史继辰、范涞修建了空翠亭,撰写《紫阳仙迹记》,绘画了图景并署上姓名,刊刻石碑立在亭中。
李流芳《题紫阳庵画》:
南山是自南高峰一带蜿蜒至城中的吴山,山石都极为奇秀,像龙井、烟霞、南屏、万松、慈云、胜果、紫阳等处,每一处岩石,每一处山壁,都可以整日徘徊观赏。而紫阳山的精巧,俯视仰观,处处都合人心意,尤为奇妙。我于明神宗万历二十七年(1599)与王淑士同游紫阳庵,后几次到西湖上,因厌烦到城中去,多半游荡在西湖两山之间,便与紫阳庵长久未见了。万历三十八年(1610),我又与邹方回到云居山访友,才重又来到紫阳庵。十多年未至,当初存于心间的情致竟都失去了。这山水绝胜的地方,每每恍惚,难以抑制心中情韵,这感觉仿佛可以捕捉到,可稍一疏忽便转瞬即逝,这种感觉不能跟那些不知痛痒的人说。我画紫阳庵时,便又失去了紫阳庵的神韵。而天下风景,难道只有紫阳庵这样吗?所有的山水都是不可描绘的,却又不能不描绘,只不过是留存那种恍然的感觉罢了。我将这些书写下来,以博程孟旸一笑。
袁宏道《紫阳宫小记》:
我最怕进城,吴山偏偏在杭州城内,故而不能游览遍,只匆匆走过紫阳庵罢了。紫阳庵的石头玲珑奇特,形态百变,西湖之石是无法与之相比的,简直是梅花道人的一幅活的水墨图。怎奈围在城郭之内,真是辱没了这奇景,使我辈喜好山林、慵懒幽僻之人不能亲近,真叫人叹息。
【点评】
据说完颜亮曾有诗云:“提兵百万西湖上,立马吴山第一峰。”这座居于城内连接着城墙的吴山,却因为一堵城墙,便隔断了与风雅之人的交流。其实,紫阳庵以及吴山未必真的喧闹,却因为在城中,仿佛就沾染上了市集气味,令人难以亲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