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文】

五云山去城南二十里，冈阜深秀，林峦蔚起，高千丈，周回十五里。沿江自徐村进路，绕山盘曲而上，凡六里，有七十二湾，石磴千级。山中有伏虎亭，梯以石墄，以便往来。至顶半，冈名月轮山，上有天井，大旱不竭。东为大湾，北为马鞍，西为云坞，南为高丽，又东为排山。五峰森列，驾轶云霞，俯视南北两峰，若锥朋立。长江带绕，西湖镜开，江上帆樯，小若鸥凫，出没烟波，真奇观也。宋时每岁腊前，僧必捧雪表进 [岁腊：年终祭祖。雪表：贺雪表，借瑞雪兆丰年之吉庆，上表称贺。] ，黎明入城中，霰犹未集，盖其地高寒，见雪独早也。山顶有真际寺，供五福神 [五福神：按《尚书》所记，五福“一曰寿，二曰富，三曰康宁，四曰攸好德，五曰考终命”。此处当指赵公明五路财神。] ，贸易者必到神前借本，持其所挂楮镪去 [楮镪：祭供时焚化用的纸钱。] ，获利则加倍还之。借乞甚多，楮镪恒缺。即尊神放债，亦未免穷愁。为之掀髯一笑。

袁宏道《御教场小记》：

余始慕五云之胜，刻期欲登，将以次登南高峰。及一观御教场，游心顿尽。石篑尝以余不登保俶塔为笑 [石篑：陶望龄。] 。余谓西湖之景，愈下愈胜，高则树薄山瘦，草髡石秃，千顷湖光，缩为杯子。北高峰、御教场是其样也。虽眼界略阔，然我身长不过六尺，睁眼不见十里，安用许大地方为哉！石篑无以难哉。

【翻译】

五云山位于杭州城南二十里，山岗幽深秀丽，层峦叠起，树木葱郁，高有一千多丈，一周共十五里。沿着江岸徐村进山，绕着山道盘旋而上，走过六里，共七十二个湾，攀过石阶千级。山中还有伏虎亭，用石土砌成阶梯，以便于上下往来。行至半山峦上，有山岗名叫月轮山，此处有天井，大旱时节井水亦不枯竭。向东看乃是钱塘江大湾，向北则是马鞍，向西是云坞，向南则是高丽寺，再往东乃是排山。五座山峰密密排列，凌驾于云霞之上，可以俯视西湖南北两山，仿佛尖锥耸立。而钱塘江一带缠绕，西湖犹如铜镜铺开，江上船帆看去都如鸥鹭一般小，出没于烟波之中，真是奇观。宋朝时节，每年腊月前，僧人必然进奉贺雪表。而黎明时入城，雪霰却还未聚集，只因山中高寒，比之城中下雪更早。山顶有一座真际寺，供奉五福神，商贸之人必然要到神前借本钱，其实是借走祭祀所用的纸钱，若是获了利，便以真金加倍奉还。因为借乞的人太多，纸钱往往都不够用，原来即便是神明放债，也难免有穷愁的时候，令人不由张口大笑。

袁宏道《御教场小记》：

我一直就向往五云山的胜景，曾约定日子前去登览，随后再登南高峰。等观看完御教场，游玩之心顿时消散。陶石篑曾经因为我从未登过保俶塔而笑话我，我却以为，西湖的景致，越在山下风景越好，登高后则树木稀薄，山色枯瘦，草荒石秃，千顷西湖风光，都缩成一个杯口了。譬如北高峰、御教场，便是最典型的例子。虽然眼界稍稍开阔，但是人身长不过六尺，穷极目光也看不见十里之地，为什么要登高看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呢？陶石篑听罢，竟无可反驳。

【点评】

可惜，张岱游览西湖时袁宏道已然作古，不然这两人一定会争执起来：一个视山顶远眺大江东去的景致为奇观，一个却对此极为不屑。其实，非为西湖景致有优劣之分，实乃观景之人性情有别。